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廖紫安 2024-06-03 0527 人已围观

作者 吴擎

“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失望吗?”  电话里,朱梓骁向我抛出这个问题。沉默在我们之间延宕了数秒,与一个能说会道的东北人陷入冷场蛮尴尬的,我忍不住忐忑:他是不是要卖什么关子?  果然,朱梓骁接着反问:“比如说你很感兴趣一个戏,但这个戏没来找你。或者提前跟你说好,我这儿有个戏,可能要找你,但最后还是没让你去。哪个更失望?”  答案当然是后者。2019年底,朱梓骁决定直播带货,在这之前的一年多时间内,他经历了四五次这样的失望,房贷、车贷的重压在身上与日俱增。沮丧的时候,他觉得自己也许从此要退出演艺圈了。

《无限超越班2》剧照  在今年四月开播的演技类综艺《无限超越班2》里,朱梓骁的自我介绍与其他学员有点格格不入——他准备了一份颇具打工人做派的PPT,详细囊括了自己从出道到做直播、再到渴望重回演艺圈的所有细节,就像在直播间里用尽全力推销一份性价比不错的商品。  一些老观众重新想起了他的演员经历。2009年,在全民关注的偶像剧《一起来看流星雨》里,他饰演花花公子上官瑞谦,与张翰、俞灏明、魏晨一起,复刻了那部经典漫画《花样男子》的校园偶像形象。那一年,朱梓骁23岁,算是个当红小生。  演戏不是那种可按预期地晋升的行业,外部环境的千变万化,甚至是个体运气的千差万别,能将一个人推上的瞩目高峰,也能让人在一夜之间跌落谷底。  2014年,因为一些谣言和网暴,朱梓骁亲手注销了微博。他再次出现在大众视线,是2020年的抖音直播间。朱梓骁决定加入头一批明星带货。那之前一年多,他一部戏也没接到。

《一起来看流星雨》朱梓骁饰上官瑞谦  日复一日动辄十几个小时的带货,持续了近五年。惊人的高强度、毫无明星包袱的姿态,以及他直播间里最出圈的商品无骨鸡爪,让他喜提外号“鸡爪癫公”。朱梓骁欣然接受,这暗合了如今38岁的他的人生哲学:“我从来不内耗,我都直接发疯”。  同朱梓骁讲话,就像跟一个东北老大哥唠嗑。他可以随时随地抛出一些梗和冷笑话,家里的狗吠偶尔闯入背景音,他养的马尔济斯和小灵缇也想讲两句。沉寂的和不被看见的那些年,被朱梓骁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。  如今,这位自嘲“38岁脚脖部男演员”的朱梓骁,希望再次做回演员。在直播带货大势趋缓的背景下,这一愿景必然受到质疑。  站在《无限超越班2》的台上里,面对导师的质问,朱梓骁一字一字地说道:“曾经以为演戏是自己的后路,现在才发现,带货是我的后路,演戏才是我想坚持的路”。不少网友觉得这话很妙,既接住了质问,又不失真诚。这背后透出的依然是一种思虑周到的“打工人”气质。

朱梓骁的回答  “我是一个务实派”,他告诉南风窗,把养活自己与家人这一生存紧迫性前置,也体会过被遗忘和差点被抛弃的酸楚后,朱梓骁意识到自己“本来就是个打工的”,一样做不成的时候就去做另一样,“我没偷没抢,我走到现在,我也很棒啊!”

“我就是被大浪淘掉的沙”  《无限超越班2》的导演吴彤是朱梓骁的同学,几个月前,吴彤给朱梓骁发消息,邀请他来这档演技竞技类综艺体验一下,“感受一下演戏的魅力”。  刚收到消息的时候,朱梓骁还怪纳闷,“是不是发错人了?”他问吴彤:“你确定发的是我吗?”  他已经离开影视和综艺圈很多年了。  最终决定参与的直接推动力,是今年2月网上流传的一次“爆改”。朱梓骁整了个神似“精灵王子”的妆造,金色长发,浓眉大眼,身骑白马。网友纷纷惊呼:这真是“鸡爪癫公”?

朱梓骁整了个神似“精灵王子”的妆造 / 受访者供图  朱梓骁被这份惊赞鼓励到了,他恍惚发现,原来还有人记得自己,哪怕只记得他的《一起来看流星雨》,那也是作为演员被记住。  “我觉得好像背后有人踹了我一脚,推着我往前走了一步”。  2019年底,朱梓骁陷入了事业低谷。一年多都没戏来找他,广告也没有。那时候,妈妈也跟他一起生活,一整年不工作,他很快就会养不起家了。  失业和断供房贷的焦虑裹挟着他。那段时间,他常常终日蓬头垢面,胡子不刮,脸不洗,会因为一些小事生气。  “在家躺着就能有钱吗?”朱梓骁自认为不是那种很“理想主义”的人,他在任何行业的自我定位,都是“打工人。”

《一起来看流星雨》剧照  和他一样陷入低迷的是那阵子的整个影视行业,2020年开始,所谓的行业“寒冬”开始降临,全国很多剧组都停摆。一些剧组找到朱梓骁,提前好几个月跟他打好招呼,说这个戏要邀请他来演。可筹备到后面,这个组“直接不存在了”,或者没有了钱继续下去。太多这样的不了了之,让朱梓骁渐渐感觉习以为常,甚至几近麻木。  “我可能就是行业大浪淘沙之后的那个沙”,电话里,他笑着自嘲。那段时间的他,感觉自己被整个行业剩下,差不多淘汰了。  商务总监蕾蕾,在2019年加入朱梓骁团队。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朱梓骁的时候,他的状态比较低迷,天天在家打游戏。但她能感受到他内心是焦灼的,他告诉她,“我不能一辈子都这么过”。  再往前倒推十年,朱梓骁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。那时候,大陆青春偶像剧迎来短暂的黄金年代,融合中国台湾、韩国偶像剧模式的新作层出不穷,2009年夏天开播的偶像剧《一起来看流星雨》,拿下了全国同时段的收视冠军。作为朱梓骁的处女作,让他刚一出道就备受瞩目。

《一起来看流星雨》剧照  朱梓骁不是科班出身,也没有那种从小种下的演员梦。他小时候的梦想,是当一个动物园饲养员。偶然踏入娱乐圈,最初“是为了挣钱”。  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开始被业内认可,其实是2013年古装电影《宫锁沉香》里饰演的九阿哥。这个角色帮朱梓骁在业内拿到了一个小范围的“优秀青年”奖,这让他备受鼓舞。  不过,也是从这一年开始,他却渐渐淡出了荧幕,偶尔在电视剧里露脸,更多都是配角。  直到今年四月“官宣”《无限超越班2》的相关信息之前,“朱梓骁工作室”微博发布的帖子还停留在2023年8月,时逢京津冀暴雨,朱梓骁带头呼吁“防汛救灾”。

帖子还停留在2023年8月  离开公众视线有些年了,但在内心深处,朱梓骁依然觉得自己是“公众人物”。这是一种自怜,也包含一份骄傲。  他隐匿了许久,再出现,是作为抖音的头部主播之一。

一个“E”人的癫狂  电商平台第一次来找朱梓骁的时候,还没什么明星进军直播行业。  朱梓骁很能吃,从小就很能吃,小时候曾经两百多斤。麦当劳的巨无霸,他一顿可以吃六个。对翅只能当零嘴,都不够塞牙。他还很容易嘴馋,常常大晚上找零食吃,而且不能是水果,必须得吃肉。  朋友们也觉得他还很能聊天,“能吃”+“能聊”,带货的不二人选。  2020年被视为明星直播带货的元年,刘涛、贾乃亮、陈赫等知名明星纷纷加入。这年8月,朱梓骁首次开启直播带货。他把鸡爪的包装袋打开,对着镜头给观众展示里面足料的汁水和质感,一面解说,一面往自己嘴里塞,很快就轻车熟路,像个“成熟”的主播了。

朱梓骁带货的鸡爪 / 受访者供图  刚开始,直播间只有几百个人,大部分都是朱梓骁的粉丝。渐渐地,人越来越多,新朋友变成老朋友。朱梓骁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,他感觉自己再一次被世界“打捞”起来了。  与演戏相比,直播带给他最直接的正面反馈是——第一时间就有反馈。  拍一部戏,从开拍到最终能看见作品,可能要一年,“年初拍完,明年都不一定能上”,朱梓骁有很多戏压了七八年都没上,宛如石沉大海,却不知何时才能把这块石头给打捞起来。演员是需要等的职业。  但直播不一样,打开摄像头,弹幕飞过,立刻就能看到老朋友的呼喊。  朱梓骁平均两天直播一次,经常一播就是12-16个小时。没时间吃饭上厕所,摆品的时候,他先迅速把商品搁上去,然后迅速低下头,下面有两个汉堡,“你就咔咔几大口两三秒钟咽下去”,午饭解决掉了。平台的工作人员称他为“永动机”。  最出圈的是卖无骨鸡爪。朱梓骁的最高纪录是连续吃了六个小时鸡爪,吃得胃疼。他在直播间里毫不顾忌形象吃得满嘴油光的样子,被网友们戏称为“鸡爪癫公”。

朱梓骁直播吃的无骨鸡爪  “可能大家很少看见一个演员这么能吃,而且吃得疯疯癫癫的”,朱梓骁反思过自己受欢迎的原因——“你见过哪个演员吃鸡爪吃得摇头晃脑的吗?”  主播的职业病当然也很快找上了他。没多久,朱梓骁发现自己静脉曲张,站一会儿腿就很痛,“我以前可是个很健康的人”。不过,直播的经历让他更能熬夜了,动不动播到凌晨两三点。如果今后想继续做演员,这也许算个优势。  商务总监蕾蕾记得,2021年,有一场准备了很久的直播,整个团队都没怎么休息。那次,朱梓骁站着直播,从早上8点持续到凌晨1点,整个过程只去了一次厕所,只匆匆吃了一次饭。  朱梓骁的初始团队12个人,平均年龄都比较年轻,最小的是2001年出生的。从2019年到现在,整个团队没有任何人员流动。  这些年来,大家每天“混”在一起,上班、下班,选品、谈价,“演员朱梓骁”成了“老板朱梓骁”,这让他更多了一股责任感:“我得养活这些人。”

朱梓骁的团队 / 图源:@朱梓骁  根据时下流行的“MBTI”测试,朱梓骁测出自己是“estp”。“企业家性格”,也是“行动派”——他一连用了几个名词来勾勒自己,习惯情绪外露,不藏着掖着,有话直说。  多年来,这份自生的直接和坦然,在他内心深处浇筑出面对批评与质疑的勇气。

“不要怕从头再来”  朱梓骁的老家在江西,2020年,一个和他一样在东北长大的江西制片人找到他,用拉家常的语气,想请他“帮个忙”,在一部古装剧里出演主要的反派角色。  “那时候还挑啥?都没戏”,朱梓骁去了。在那部后来收视率破50亿的爆剧《琉璃美人煞》里,他饰演了邪魅狂狷的反派“副宫主”。  用朱梓骁自己的话来说,这部剧成了他的“封山之作”。这部之后,整整四年,他几乎没有通过影视作品出现在公众视线。人们在海底捞店里看见他被朋友拉去跳“科目三”,看见他卸下妆容后继续在直播间摇头晃脑地吃鸡爪,啃得满嘴油光。  2020年,朱梓骁在一部水花不大的电视剧《高兴的酸甜苦辣》里饰演了一个北漂青年,一张穿着简陋的剧照被网友误认为了工作照,便给朱梓骁留言:“怎么混成这样了?”

《高兴的酸甜苦辣》剧照  朱梓骁打趣地开玩笑道:“2018年失业,为了‘恰饭’,在老家的工地上做了一段时间,现在改水改电都会。”  得重新找回做演员的感觉。  他自认不是科班演员,磨炼演技最好的方法有二:“经验”与“观察”。前者需要机会,后者在生活中随时随地都可以做。没事儿的时候,朱梓骁喜欢到早市、超市、花鸟鱼虫市场去闲逛,喜欢到处琢磨东西。  参加《无限超越班2》之前,他感觉到压力不小,虽然是自己做的决定,嘴上嚷嚷着跟团队伙伴讲,“以后还是不要接这种综艺了”,旋即却给自己报了一个表演培训班。  可在节目里,他还是受到了批评。第一场试戏里,导师们给他出的表演题目,是父亲离世后,儿子回家,发现父亲给自己留下的一盆鸡爪。吃,还是不吃?是否吃完?怎么吃?情绪的处理怎么拿捏?

《无限超越班2》中第一场试戏 / 受访者供图  也许因为是第一场考核,朱梓骁的发挥不算满意。他演完后,导师们面露难色,开始质问他是否因为直播影响了演技。  “经历过很多事情后,变得对批评不那么玻璃心了”,朱梓骁不认为一场戏就能断定自己是“差”的,“也许那一次没演好,但下一次可以更好”。他不断告诉自己,“我来这里是来跟前辈学东西的”。  过去这些年来,他很久没有作为主角露面了,竞技台上的时间虽然短暂,但在那一场景、那一幕里,他是主角。  在后续的考评里,朱梓骁始终保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。哪怕只有极其微小的一丝希望,他也要起大早去片场碰机会,为一个没有台词、没有特写的龙套角色自己捯饬半天妆容。  导师吴镇宇手上有个角色,想给“最积极争取”的组。其他组还没反应过来,朱梓骁立刻拉上全组人举手。和在直播时一样,他依然能带起一个小团队的积极性。

《无限超越班2》剧照  “人在三十岁之后要被重新认可,很难”,过去五年内,让朱梓骁感受到成就感的时刻,出现在带货数据高涨的时候、对品牌沟通杀价的时候。这些细小而扎实的成就感,并不比演好一部戏更弱。  他并不否认,直播一度成为自己的舒适圈,要想再走出来,需要一些外界的推动,甚至是刺痛。当直播带货逐渐变得常态化,明星效应有所下降,他得比别人付出更主动的积极性去争取自己想要的。  “‘奔四’的你,和十多年前‘奔三’的你,有哪些最大的区别?”  面对南风窗的问题,朱梓骁真诚地回答:“别说和二十多岁比了,就和我刚开始直播的时候比,都变了很多”。五年前,刚开始直播的时候,他会因为一场直播成效不佳觉得“天要塌下来了”,但现在,38岁的他会告诉自己:“你尽力了。”

38岁的他会告诉自己:“你尽力了”  他发现自己变得平和,回望自己经历过的冷遇、挫折、疲惫,也许这些东西并非对演戏毫无帮助。  采访将要结束,朱梓骁的狗又在电话背景音里欢腾地叫起来了。没做成动物饲养员的他,在家里养了一堆小猫小狗。  他偶尔也想起童年。在朱梓骁的描述里,爸爸和妈妈都算是那个年代很开明的父母,会让孩子尽情接受外界事物。上小学时的一天,一次放假,爸爸特地带朱梓骁坐火车到深圳,去吃了全国第一家麦当劳。  而相比起那些记忆中和身边的支持与鼓励,从内在的自我往外看,朱梓骁觉得,一路走来,自己最受用的一种心态还是:“不要怕从头再来。” 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,部分来源于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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